柏垫旧事:龙驹寺
龙驹寺和陽太保殿(寺名不详)是柏垫的两座著名寺庙,大多数人对这两座寺庙的了解都是听老人口口相传。前几天,我到七里冲(旧称:赤壁冲)和郭家边找到几位老人,从他们那里了解到许多关于龙驹寺的故事。
我从中村后面翻过一个小山岗,顺着石阶路走到龙驹寺旧址看了看,回来把听到的和看到的(包括从书上看到的)整理成篇。
到龙驹寺庙址有两条路,一条是进赤壁冲,从中村后面翻过一个小山岗。另一条路是从福地村到郭家边,再顺冲而上到龙驹寺村民组,这里离庙址也就是两三里之遥。
从前,龙驹寺的规模很大,和尚众多且环境优美。去庙里礼佛的信众终年络绎不绝,香火十分旺盛。这座庙宇因种种原因被毁,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。
龙驹寺座落在金龙山脚下,(州志上称:马鞍山),三面环山,占地数十亩,除供奉菩萨的大雄宝殿外,还有百十间僧房和客舍,都掩映在蒼松翠竹之中。山涧终年流水淙淙,一条小溪从寺前蜿蜒而过,溪上有座小石桥,通向远方的石阶路上,行走着来来往往的香客。众多僧人在这里撞晨钟,击暮鼓,掌青灯,诵经文,虔诚修行。
由于这里风景秀丽,气候清凉。在太平年间,一到伏天,酷暑难耐。柏垫这方圆百十里的富商大贾,员外乡坤,都会带着家小佣人,乘着轿子到“龙驹寺”进香,并且住下来避暑,少则十天半月,多则住到暑去秋来,才肯打道回府。这些富人在这里享受着清凉和寺庙里提供的素餐美食;他们在一起谈天说地,交流互动,不亦乐乎。不过,这个群体给寺庙里提供的“香火钱”,也不是一个小数目。富人们年年暑期在“龙驹寺”会面,久而久之形成了惯例,“龙驹寺”成了一帮富人的“避暑山庄”和“休闲会所”。
寺庙里还有一个学堂;曾任陕西三水县令的濮阳先生在寺院内开舘授徒。据范氏宗谱里记载,在陕西三水县当县令的濮阳老先生,卸任回乡后,范氏修谱,请他作序,他在“溪北原序”中写道:“范氏一姓,世居於此,耕读传家,古風扑茂。丙戌岁(1766年);余授徒於龙驹寺,范族有明远翁送其子元坤,余见其道貌雍和,而诸子亦孝友,勤俭,循循知礼义”。序的末尾:皇清乾隆岁次丁亥仲夏·穀旦。落款是:赐进士第文林郎,原任陝西三水县知县,同里年家眷弟,濮阳楼顿首拜撰。
由此可见,当年的龙驹寺,不但是个佛教场所和富人的“休闲会所”,还是一个有众多学子读书的地方。这学堂到底规模有多大,学生几许就不得而知了。
大庙右边的山坡上,原来有多座“灵骨塔”,由于年代久远,都倒塌了。网友“农的传人”说;“龙驹寺至少是明代所建,依据是:他的一位同学在庙基附近山上捡竹丫子,在灵骨塔废墟里捡到一个瓷坛子,葫芦形状,高约一尺五寸,上画简约花草和兩行文字,文字为:某某某为萧山肖氏子胞,大明某某年,因避战乱,削发为僧,皈依皇家寺院龙驹寺,卒年35岁”。这个和尚的骨灰能装在定制的瓷坛子里,说明这个和尚和他的家族都是有故事的人。“农的传人”说龙驹寺至少是明代所建,我认为可能是正确的。(明末清初)
据葛家边八十二岁老人汪远明(原任刘村大队文书)告诉我;“龙驹寺的香火一直非常旺盛,由于香客流动量大,当地人在寺庙下面两里处的一片平地上,盖起了商店、客栈,飯店,更有甚者把当舖也搬来了”。“龙驹寺被毁后沒有香客了,做生意的人都搬走了,剩下一片断砖碎瓦,七十年代,我们村上社员盖房子所需的磉墩(垫在木柱下面的石墩)都是从那里刨出来的”。
民国19年(1930年),王金林起义,他率领的红軍独立团经常住在龙驹寺里,围剿红軍的国民党軍队(南京来的“首都卫戌团”)在庙里放了一把火,把寺庙所有房子烧毁殆尽,大火过后,剩下的是断壁残垣和被薰得乌黑的菩萨塑像。远近信众痛心疾首,也沒有能力将寺庙恢复,就依着旧墙盖了几间茅草屋,把庙里所有菩萨塑像都集中到茅草屋里躲风避雨。柏垫侯旨墩大庙(不知道寺名)里的学堂,为了腾地,把几尊菩萨塑像也抬到龙驹寺,让菩萨们在一起“办公”。若干年后,信众为了改善菩萨们的“办公”条件,免受“屋漏”之苦,把屋面换成了青瓦。众多和尚为了寻找生计,都陆陆续续离开了这里,只有一个浙藉陈姓和尚坚持到最后。自从“一把火”之后,龙驹寺再也沒有回到昔日的輝煌。
解放后,这个“避暑山荘”和“休闲会所”里的“会员”们,绝大部分都被戴上了“定制”的“瓜皮小帽”,只要一念阶级斗争的紧箍咒,他们头皮就疼得发麻,尾巴也夾得更紧了,往年在龙驹寺里的“一晌贪欢”只是出现在梦境里。
1958年下半年的某一天,柏垫附近庙菴里的和尚尼姑都集中在柏垫汽车站,上了一辆绿色木头箱子客车不知去了哪里。
1959年,有人把庙里的几间房子都拆了,木料劈成柴禾送到大食堂作燃料,剩下的只是东倒西歪的泥菩萨和几堵半截墙。陪伴泥菩萨的不是大小和尚,而是疯长的藤蔓和野草。
1966年,一帮“红色风暴”催生出来的“人来疯”,扛着鋤头钉耙到龙驹寺“破四旧”,缠满藤蔓的泥菩萨自然在被“破”之列,带锄头钉耙的目的就是要掘地三尺找“四旧”,忙活大半天,在瓦砾堆里掏出一个臉盆大的木鱼,带队的小头目说:这个“四旧”也要破!他把这个大木魚带回去塞进澡锅灶堂里(澡锅灶门大)烧了一把澡。木鱼的选材和做工都非常考究,(材质须雷击木且名匠操刀)是庙里的重要法器,也是和尚们的“吃饭傢伙”,和尚们陪伴了几百年的木鱼,最后的归宿是被这小子拿去烧了澡。
学大寨那会,要在河边修建一个水利工程,名曰:“解放壩”,到处搜集石料。于是乎把龙驹寺的石条、磉墩、旗杆座、凡是有方有面的石材都抬去了,其中还包括记录了龙驹寺前世今生的几块大石碑。石碑上记录的所有信息也随之湮灭了。
从此,几十亩的空旷大地上,只剩下砖头瓦砾、断壁残垣和通往山外的石阶路。场地上一丛丛荆棘和一簇簇芭茅草在微风中有气无力的摇晃着,只有附近大松树上发出的“松涛”声音,还是那么振撼人心。
我上次到这里是七几年,屈指算来,四十多年的美好时光已悄悄的从自己身边溜过去了,现如今绉纹爬滿了脸,岁月染白了头。
现在的“龙驹寺”旧址已被毛竹侵占,需要穿行在一大片竹林中,才能寻找到古庙的墙脚、瓦砾堆和石阶路。
在广德州志(卷14第225頁)上看到了有关龙驹寺的记載:龍駒寺 在州西南六十里马鞍山,顺治五年(1648年),僧斯可創。 康熙庚戌(1670年)智鹵拓之有記。 光绪二年武生张錦雲 刘士杰 等募捐重修。
原来,我们熟悉的金龙山还有个别名叫:马鞍山。建在金龙山陽坡的“陽太保” 在州志上的记载是:陽太保殿在州南五十五里柏垫保马鞍山,(211页)不知何时建 ,今重修。
阳太保寺庙在柏垫的传说很多,我在“金龙山上的寺庙····”一文中曾有叙述。
智鹵大和尚的一篇“記”也能帮我们了解一下龙驹寺的地理位置和建造过程。抄录如下:
马鞍山,桐川西南之屏翰也。距城六十里,一峰峻拔,万岫云瓒,双溪环抱如垣,巨石参天若柱。其脉发自廣苕,起伏犹象蹴狮行,奔腾似鸾飞凤翥。所以面有天马峰之引歬,背有宝盖峰之随后,左右太保二陵夾輔拥从而出,其展眸也!仙源兑涌,其顾祖也,玉屏灵开,观音贻隐身之厓,蟠龙彰出壑之势,龟蛇把关,地结是矣。而龙驹禪刹画然辟其中也。
昔我法兄斯可禪师,于明毅宗巳卯(1639年)嗣法弁山(弁山,湖州城西北九公里),息影天目,偶游金陵,憩息是地,訪得山为濮氏之业,初蒙助施,次索值售,乃缚茅栖止,时国朝世祖顺治戊子岁也。
龙驹之额因马得名。未几祝融肆毒,檀信匡勷,置产辟址,始构大殿,而禅堂、厨寤相继成矣,是年丙申冬也。时镂塑韦驮、尊天二像,庄严甫具,而可师西徂。
康熙庚戌,余自楚衡大义山来主弁山祖席。州中绅士偕本山法属启恳再三,乃赴继住,时在乙卯秋也。
既莅院事,遂造大佛,铸洪钟,雕塑诸圣像将立,方丈梦感庠生遥送香像。 时江南巡宪 王公讳绪祖,宠赠“正宗不二”之额,其余种种建立,俱十方助施。
夫天荒尘壤,开土云來,幽谷深林,梵宫特立,巍巍金玉其相,重阁庄严,鍧鍧戛其声,长 年圆演,大功既竣,爰述巅末,记之于石。
康熙庚申重阳日,曹洞三十世,本寺第二代住持沙门智鹵撰 (本人学识浅薄,上面的断句,不知对不对)
从本文中看出来,龙驹寺的开創者是弁山某寺的住持斯可大和尚,为了建一座新庙,也是历经千辛万苦,先是遇到言而无信的山主,山主先说“助施”,送一块地给大和尚建寺庙,然后“次索值售”反悔要钱。铁了心的大和尚“缚茅栖止”,和菩萨一起住进了茅草屋。哪晓得“未几祝融肆毒”,火神爷放了一把火,捡验一下大和尚的建寺决心。大和尚的赤诚感动了广大信众,纷纷解囊,以助大和尚“置产辟址,始构大殿,而禪堂、厨寤相继成矣。时镂塑韦驮、尊天二像,庄严甫具,而可师西徂”。大功告成后,斯可大和尚安静地闭上了双眼,撒手西去。
这位來自湖南衡阳大义山的智卤大和尚,先是在湖州弁山某寺当主持,后经广德州中的绅士和庙里僧众“启恳再三”才来龙驹寺继任住持。不负众望的智卤大和尚称:“既莅院事,遂造大佛,铸洪钟”,就在“诸圣像”的雕塑工作即将完成时,“方丈梦感庠生遥送香像”,大和尚正在为这个美梦迷惑不解的时候 ,江南巡宪 王绪祖 给龙驹寺送来一面硕大扁额,上书“正宗不二” 四个金色大字,落款肯定是一大串吓人的头衔,悬挂在庙门上方的这面扁额,是经过官方认证后发给龙驹寺的“合格证”,方丈智卤不但“受宠若惊” 还感激涕零。有了这面“金牌”的挾持,智卤住持下的 龙驹寺名声远播,得到更多信众的“十方助施”,寺庙才能“种种建立”(基础设施更完善)
建立在“幽谷深林”中的龙驹寺“巍巍金玉其相,重阁庄严”,看到这里,不用“金碧辉煌”这个词都不行!
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里“鍧鍧戛其声,长年圆演”,(终年钟鼓齐鸣,香烟缭绕,梵音袅袅)。这是创始人斯可住持梦寐以求的情景,在继任者手里实现了。“大功既竣,爰述巅末,记之于石”。
他的这篇记叙文章,也肯定会刻在龙驹寺庙前那几块大石碑上,只是大石碑被抬去建了“解放壩”。
还有一位叫濮阳模的老先生,可能被龙驹寺的优美环所陶醉,写了一长串的五言赞美诗。抄录如下:
群峭列围屏,深坳藏梵屋。
蔭凝暑气寒,岚蔽斜阳促。
修篁扫碧天,绕映须眉绿。
奇草弗知名,药苗香满麓。
涧潜飲水彪,林跃衔花鹿。
厨筧石泉清,阶抽新笋簇。
山僧不出山,蒲团参枯木。
有客寓云房,时借《楞严》读。
朝夕发跫音,穷年坐空谷。
何以破寂寥?画眉啼深竹。
被龙驹寺优美环境深深陶醉的濮阳老夫子,会不会也突发奇想,剪掉头上的“猪尾巴”,留在龙驹寺“入夥”,在这人间仙境里度过余生?
只要去过龙驹寺旧址的人,都会对那里的自然环境赞不绝口。由于本人水平低,沒有本事把龙驹寺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美丽环境要素注入笔端,描绘出一幅美丽图画呈献在大家面前。
2014年,有一帮外地人士曾到龙驹寺旧址作了詳细考察,在和山主洽谈时诉求有些差距,只能作罢。世事总是在轮回:开创之初的“一把火”使龙驹寺走向輝煌,民国19年的“一把火”使龙驹寺走向衰亡。言而无信的濮氏业主给建庙工作设置了障碍,后世的业主坐地要价,搅黄了好事一桩。当年的“村村通”公路还没有修,如今5米宽的水泥路已通至山脚下,走到公路尽头,龙驹寺旧址就近在尺咫。如有雅兴,骑上电瓶車就可以去游览一番。
作者:半边莲 2022.10,1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