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;汭河边的大陆村,村后哪个平山岗上,当年盖满了草屋校舍。
2;这些故事就是这对老夫妻讲给我听的。电台就架在他家。
3;方老头也给我讲了许多关于五O中学的故事。
这个凳子就是当年五0中学,学生坐的凳子。在方老头家里已70年了。可惜没有找到当年的课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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战地医院和五0中学在柏垫
1937年11月12日,日寇攻下上海后,凶焰甚炽,一路势如破竹,连克数座大中城市。大批苏浙难民涌向皖南山区,到11月30日广德也淪陷了。很多难民经柏垫往宁国、徽州逃去,留在柏垫的也不少。国民政府第三战区一个战地医院首先迁到柏垫。办公室在“旌德会舘”,医疗室和病人都住帐篷。集镇旁边有一个“大树林子”,住柏垫的难民都称其为;“大树公园”,大树林子里有好几十棵,几十米高,几人牵手围那么粗的枫香树。树冠枝叶相連,遮天敝日。树下搭起数十座帐篷,从前线运下来的大批伤兵就在这里医治。那时候医疗条件极差,缺医少药,做截肢手术都没有麻药可用。很远距离都能听到伤兵的呻吟和哀嚎声。一方面缺医少药,另一方面缺少后勤给养,连飯也吃不飽,造成了很多伤兵死亡。 掩 埋死去的伤兵,成为民伕的一项重要工作。按规定,埋两具尸体算一个工,不过这件事须两个民伕合作,因一个人没法搬运尸体。两个伕子埋四个伤兵尸体就算完成一个工日。开始埋在大树林子下面一点的空地上,后来沒有空地了。就往西冲一块叫“义塚地”的地方抬。先挖一个大坑,把抬来的尸体都扔到坑里面后再掩埋。七一年,农民挖田边,一下挖出来一堆人骨头,还有没有烂完的皮带,贴着皮带还有5个铜钞。这个可怜的小战士到死还藏着5个铜钱。不知是不是想多攒点,等战争结束了,回乡给老妈妈尽点孝心?给妻儿带点小礼物以示亲情? 这一切都不可能了!他永远躺在了这荒郊野外,永远作了野鬼孤魂!
死了的军官是一人一穴,在老大桥下面一点的河边上,有块旱地是埋军官的地方。那块地上有百十个一尺来宽,一尺五寸多高的小墓碑。我记得有一个碑上写着;“中尉陈国栋,河南信阳人,民国二十七年五月阵亡”字样。后来随着河堤崩塌,这个墓地也不知所踪了。
柏垫向南2公里,汭河东岸一个平缓的山坡上,有一个村子叫“大陆村”,村上87岁老人陆明荣告诉我;“跑长毛”前,陆姓人家在这里过着很富裕的生活,有多座四水到堂的房子。村前有加工粮食的水碓,一片上百亩的河水田,都是自流灌溉。村上还有一个“锅厂”,终年炉火熊熊,制造出的大批铁锅、农具、通过河里的火排运往外地,这些都给大陆村人带来了财富和美好生活。民国 26年鬼子进攻中国后,这里一切都变了,先是村上来了不少难民。连县里一个姓朱的领导家属也搬到了村子上住,期间他的一个在外地读书的儿子和他在政见上相左,常有争执,他将儿子禁锢在家,不许外出。一天下午,趁老子不在,他拔枪飲弹身亡。这么好的青年寻了短见,乡亲们都说可惜。锅厂工人老胡帮死者換衣服时看见子弹是从左前胸进,卡在后背没完全出来,就用铁钳子把弹头夹了出来。到下半夜死者未婚妻跌跌撞撞地赶来了,据说她俩是同学,哭得昏倒几次,哭声凄惨动人,在塲的人都被她感动的流了泪。人们都说这个朱领导真是党国的死忠,把这么好的儿子逼上了绝路。
38年下半年,说要在村上办学校,天天有百十个从附近各保抽来的民伕平場地,打土墙。有个黄副官是监工,手里拎根拐扙,叫“文明棍”,看见行动迟缓或者看不惯的人,上去就是几棍,民伕被打的头破血流是常事。有一次黄副官也吃了一个亏; 姚村有个姓黄的哑巴,长的五大三粗,被派去挖水井,哑巴多站了一会,被黄副官看见,跑去在哑巴头上打了一棍子,哪晓得这个哑巴反应极快,掄起锄头将黄副官打倒在地。黄副官还想发作,大家都说他是哑巴,莫跟他一般见识,这黄副官也只好自认倒霉。 所盖房子的房架是用毛竹搬的,屋面都是稻草盖的,墙是“干打垒”的土墙。因为我们当地没有人会用毛竹搬房子,这些工匠都是从外地派来的。课桌是木板桌面,下面是毛竹做的桌腿。学生一人坐一个凳子(这次还找到一把当时的凳子,见图片),两人一张课桌。大伙房设在陆姓大房子的偏屋里,管大伙房的姓余,人称余副官。大伙房是给普通学生烧饭的地方。前面有个小食堂,是让少数人就餐的地方,也向学生卖一些高挡菜肴。
学生都是外地来的,而且都是20多岁的年青人。男生穿制服、长袍。女生穿旗袍的居多,用现在的话来说都很新潮。学生不断增多,土墙、草屋面的校舍也一直不断增加。到民国30年,在大约一平方多公里的山坡上盖起了50多栋,每栋9间,共计数百间草屋校舍,从大陆村一直连到毛棚村。一个大礼堂能容几百人开会,平时当大飯堂用。人数最多的时候,学生和老师差不多有800多人。当地少数富家子弟,也以能进五O中学读书为荣。姚村康某、郑某某,等人如愿以偿。有个姓文的学生没有考起,就是分数不达线吧,他的爷爷狠心卖掉自家30亩水田,帮孙子圆了上五0中学的梦。那时候一亩田能卖30块大洋,这样算来,文姓同学交了近千块大洋的“择校费”。真想不到收“择校费”还是五O中学发明的呢!清早在校园内外早读的学生,大声朗读的书是老百姓听不懂的外文。这些学生中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人都有手枪。陆老头说:我还真搞不懂,这些人读书就读书吧,还别个枪干什么?
陆家大院是前后两进四水到堂的瓦房子,里面住了许多旣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的人,在楼上一个小房间里经常有嗡嗡声和滴滴的叫声。我连忙问;你看见房间里是几样东西?老人告诉我;一个象现在25吋电视机一样的东西,上面不少巴巴(按钮开关),还有个架在板凳上用手摇的东西。我又问;在屋外,有没有架一根撗着拉的电线?老人说有。我笑着说那玩意叫电台。搞这玩意我可是个内行,外面架的是天线,摇的那个东西叫马达,也就是一个手揺直流发电机。发报时要用它,摇起来嗡嗡作响,收报的时候就不用它。从老人说的尺寸上判断,那个电台至少有15瓦以上的发射功率,联络距离能达近1000公里,一个学校不知为什么要架一部电台?和谁联络呢?
学校大门是用竹木做的大门架,门楣上,用撗式写着“江苏五O中学”。学校駐有20多个兵,大门口有一个岗位,白天、夜晚都有兵站岗,凡不是大陆村的或不认识的闲杂人等,一律不准入内,夜里校区还要巡逻。男生宿舍在草屋校舍里,女生宿舍是租姓胡的一个四合院。学生的衣服被褥都是请当地妇女洗。附近村民种蔬菜、砍柴、供应学校食堂,为了方便学生买东西,村民开了多家小店和小酒館。有位开小店的村民几年下来,赚的钱竟买了十亩水田。用现在的话说;五O中到大陆村帮村民增加了工作岗位,使村民增加了经济收入。
在学校里,有个很宽敞的校长室,有个姓林的人,大家都喊他林校长,其实,真正的校长是冷欣,大家都称冷指挥,很少来学校。在大陆村往南2里多路的山里有个村子叫胡康村,那里建了一座质量很好的四合院。有时冷指挥就住那里,他出门都是坐8个人抬的大轎,轎外踏板上放一个大铜香炉,烧着非常香的香料,这可能是避免轎夫的汗臭薰到他。他的卫兵吆喝着把路上的人都赶到远远的。陆老头说;“只有抬死人才用8个人,冷指挥的轎子也要8个人抬,他不嫌晦气”。抗战胜利后那个四合院做了多年的乡间小学。
有一年学校里来了两个骑着大马的白人,老高的个子,蓝眼睛。听学生说是美国人。校长室地上还用地毯铺上,表示欢迎。到了下午这两个美国人骑着马又走了。
以后形势越来越紧,有一次驻军抓住了一个日本人,他们一共7个人,跑掉6个,从缴获的物品上看和他的供认,确认他们是画地图的日本鬼子。审完后拖到大河边用刺刀把他捅死了。
学校外面有一个十几亩那么大面积的操场,操场一头有个土筑的,几丈见方的大讲台,是开大会用的,开大会的时候,来不少当官的都坐上面。操场上还有四个篮球架子,晚饭后有不少学生打篮球 。
陆明荣老人说;那时我上十岁,住在我屋里那些人的谈话,有时候我都能听到。1943年下半年,住楼上小房间的那几个人说;鬼子最近可能要来了。 第二天全体学生,还有不少当兵的在大操场上开大会,时间不长,天上轰轰响,鬼子飞机来了。三架呈品字队形的飞机,飞的很低,在天上盘旋,没有投炸弹。主持开会的人要大家不要动,上千的人还是四散奔逃,水田里、草地上、河水里都爬滿了人。有一个涵洞里钻进去好几个女学生,飞机过后自己出不来,还是别人帮忙拽腿才扯出来。到了晚上通知学生撤走,很多学生行李都没有要,甩在附近老乡家里。有一小部分人是民伕用担架抬着走的,所谓担架,就是一把椅子两边绑两根竹竿,两个民伕抬一个人。大部分人都是步行。第三天鬼子真来了,一路是从广德到柏垫的大路上来的,一路是从梨山——桥岭——卢家湾——胡康村直扑大陆村。鬼子在路过丁家湾时,碰到两个当兵的在抓伕,就把两个当兵的打死在村前的田畈里,两个民伕钻进了密林,拣了一条命。 路过胡康村冷指挥住的四合院,冷指挥早走了,里面躲了不少难民,被抓走了好几个。
鬼子到了大陆村,见人都逃光了,就放火烧房子。锅厂几十间,和几户民房都被烧毁。鬼子一离开大陆村,躲着的村民连忙回来救火,把大火扑灭,五0中学的房子一间都没烧。以后很多困难的老百姓都搬到里面住。五0中学的学生这一次撤走,成了“泥牛入海无消息”,再也没有回来了。一直到政策开放后的八几年,经常有些年纪大的外地人来大陆村,说是来看看他(她)们的母校。有一个当年在楼上工作的小伙子,己是满头白发。从台湾带着妻子,儿子、儿媳、孙子一大家人到大陆村,前前后后转了几遍,寻找他记忆里的东西。 时光如流水,转眼过去了70多年,当年熟知的山在水在,当年的人却不在。这几年再也没有当年五O中的学生來了,屈指算来那些学生,现在都是90以上的人了,人生的路都快走完了。
1958年,大跃进中,为了减少平整场地的工程,在五O中学老房子的基础上 ,盖了几栋砖瓦校舍,“柏垫中学”就这样诞生了。其规模还不到五O中学的四分之一。现在,有人说五O中学是柏垫中学的前身,这是瞎说,这两个学校是没有“血缘关系”的。(官方文件是第五临时中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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